引言:我读完了这本书。真让我觉得如释重负。余华用一个人从幼年到青年的视角,把这一片兴许都不足百公里方圆的土地上发生的事,慢慢的平铺开来。事事都是小事,但联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幅恢弘的时代画卷。再配合上片段式的叙事手法,我的感受就像是有人在我面前缓缓的张开一张燕国地图,其中村镇聚落,错落有致,景致描绘,如琢如磨。当我在等待着那把致命的匕首带给我最后一击时,画卷完结,我和作者四目相对。他面带苦涩的微笑,眼角的泪痕依稀可见,而我低头一看,数把匕首不知何时早已插入我的胸膛…………
《在细雨中呼喊》余华
作家出版社 出版
189千字
25.1.16首次读毕
藏书一本,平装,无腰封。25年1月10日购于哈尔滨雪山书集,受赠于桑。是为新书。封面勒口、书脊极轻微磨损,两处折页。
借我孙光林的眼睛——《在细雨中呼喊》读后记
我读完了这本书。真让我觉得如释重负。余华用一个人从幼年到青年的视角,把这一片兴许都不足百公里方圆的土地上发生的事,慢慢的平铺开来。事事都是小事,但联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一幅恢弘的时代画卷。再配合上片段式的叙事手法,我的感受就像是有人在我面前缓缓的张开一张燕国地图,其中村镇聚落,错落有致,景致描绘,如琢如磨。当我在等待着那把致命的匕首带给我最后一击时,画卷完结,我和作者四目相对。他面带苦涩的微笑,眼角的泪痕依稀可见,而我低头一看,数把匕首不知何时早已插入我的胸膛。
虽然稍显冒昧,但我仍想把余华和严歌苓做一下简单的对比,毕竟我刚刚重读完《小姨多鹤》。余华和严歌苓,都不会长篇累牍的向你哭诉时代和命运的不公平,他们都会带给你一个平静又不平凡的故事。这些故事不会有明显的起承转合,而是淡淡的慢慢的传达些什么。这些平淡的叙事里,他们会慢慢的让你爱上或者恨上某个人,让你有一种根植其中无法自拔的感觉。风云突变时,事情的走向也不会像火山爆发,而更像是潮起潮落。这两位作家的区别在于,严歌苓在“呼喊”时,更像一个女人,一位母亲,突然间发狂,紧紧的抱住你,把眼泪和鼻涕抹的你满身都是。嘴里含糊不清的嘟囔些什么,但总的来说仍是哭声居多。柔弱的拳头攥的紧紧的,锤在身上不是很疼,但过一会儿就会有淤青。余华则像一个有些时日没见的老友,再见时身上带着少许陌生的尘土气。酒过三巡,一手拿着一杯廉价的啤酒,另一手夹着一根廉价辛辣的卷烟,半醒半醉的向你讲述这分别数年间的遭遇。间或有一滴浑浊的眼泪从疲惫的眼角滑落,他也会在一声叹息和突然出现的沉默中偷偷的擦一把眼睛。
我说不清楚他们二人的文笔到底有什么细致的区别,可能这就叫文风吧。给人的感受并不一致,但又都是同等的高明,同等的深刻且犀利。
余华的文笔,真有一种与众不同的高级感。我见过词藻堆叠得无比华丽的文章,也读过豪情万丈颇有仕子之风的文章,也看过如泣如诉哀怨不绝闻之令人清泪沾裳的文章。但我觉得余华这种,在愤怒和悲哀中根植着冷静和平和的朴实文字,当真是不可多得。其中好似有一种古老深沉的处世哲学,是我看不清道不明的。这样的风格,我个人觉得更能让人长久的动容。
本书的标题,在我看来也是非常精妙。《在细雨中呼喊》,这样的时代,这些人所遭受的种种苦难,若称之为狂风暴雨就显得不知深浅,没见过世面。天灰蒙蒙的,细雨打在脸上、身上,清冷、温热、粘湿,这种囚禁着万物的悲哀貌似不想让任何人离开它的魔爪。这种饱含恶意的漫长的折磨,让孙光林为他所经历的一切发出呼喊。细雨虽细,雨量不减。在这种日渐绵长厚重的痛苦中,他幼稚无力的呼喊也慢慢变得更加衰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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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广才真是个畜生。作者的自序里写,孙广才慢慢的将自己培养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作者还是对自己创造的角色客气了些。妈的,哪本小说里都有畜生,但是发展的这么全面的这么顽固不化的老畜生,真是不多见。偷情、不孝、暴力、自私、封建、奸诈、无情,还有哪种邪恶是一个60年代普通乡村农民不能拥有的?
我在读很多小说的时候,尤其是背景年代发生在文革时期的故事,每当我发现一个恶人,我都会为他辩解。我想,恶意是广泛存在于每个人的血脉之中的,他成为了恶人,主要还是时代和生存环境激化了恶意的增长。但孙广才这种邪恶,我没法为他开脱,更不想为他开脱。
南门的恶人也不止孙广才一个。或者也可以断言,孙广才也算不得是村里最邪恶的那个人。这样的恶,固然来自于生存环境和时代的催化,但更多的还是教育不足导致的。爬进寡妇被窝的不止孙广才,强奸玷污黄花闺女的人还有很多,利用孙光明的死来博取资本的行为也不是他孙广才一个人做出来的。与这样广泛的邪恶形成对比的,是占多数的亦正亦邪,和占绝对少数守序善良。引起我格外注意的一个人物,是孙光林中学的音乐教师。温柔和善,受过良好教育,对暴力和野蛮有一种天然的鄙夷态度。在那样一个乡村和市镇中,这样的人性无疑是高贵的。可他最终被埋没了,一生过的很苦。诚然,他犯了错误,教师和学生暗生情愫在任何时代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我虽然不觉得法律对他的处罚有多么的过分严苛,但我仍为这么一个能以尊严对抗野蛮的人最终所落得的悲惨下场感到可惜。
我认为这是余华另一个高明的地方。他塑造的每一个人物,都不是完全善良或完全邪恶的。当好人干出坏事,也会引得读者在细雨中发出呼喊。
用单纯的善良和邪恶来评判人物是粗暴的。每个人物都有许多额外的性质。在这本小说里,除了正邪的冲突,还有许多的事件来自于这些所谓“额外的性质”引起的冲突。比如精明和木讷,抱负和现实,城镇和乡间。三两句话完全没法概括这些细节,同时我也觉得,尝试去概括这样一本作品是可耻的。我想我还是应该忠实的记录自己的感受,而非为整本书的种种情节做出注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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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光林的幼年生活配得上颠沛流离这四个字。这样的设计我认为是合情合理的。颠沛流离的生活才能让作者用孙光林一个人的眼睛和嘴,去观察和描绘如此广阔的一幅画卷。
孙光林总是孤独的。他的成长路上的确遇到过很多朋友,这些朋友对他也不赖,但很多时候精神的孤独是没法靠朋友和玩伴排解的。精神的孤独来自于他成长路上的无所依靠。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连手淫都不知为何物。寂寞的夜晚喷出的滚烫精液,在无知的配合下,竟能让他胆战心惊持续数年。封建的原生家庭和过早破碎的领养家庭,都没法成为他的引路人。让这样一个孩子,独自一人面对他从未见识过深浅的冷酷的深邃的社会,实在是太残忍了。他的孤独也因此变得不难理解。
为了排解这种要命的孤独,他找到了几个同路人作为他的玩伴和朋友。这些朋友的确为他提供了帮助,但更多的时候反而是将更普遍的悲哀呈现给了他这样一个幼稚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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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还有一件小事儿,很小的事儿,到现在还在折磨着我。孙光林喜欢过一个女同学。他到底是喜欢丰满年轻的乳房和大腿,还是喜欢那种懵懂的爱与性的追求,我分辨不清。但他心里对待那个女孩儿的态度让我看到了曾经的我自己。那就不是个女孩儿,不是个女性,而是升华演变为了一种圣物。不愿让凡人触摸、玷污,但自己又明显配不上她。以至于为此辗转反侧。我的心里也有过这样的人呐!哈哈!
当孙光林听清楚那个女孩儿喜欢上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我的心里泛过了和他一样的苦涩和无奈。成熟。操他妈的!!孙光林可以一眨眼把这个事儿忘得一干二净,我做不到。这个词真像个鬼魂。我和它搏斗过,但我不过三合就败下阵来。很长的时间里我都试图逃避,但它总能找到我,或者说我总会再次逃到它的魔爪里。真他妈的可恶!!当孙光林知道她和音乐老师情投意合的事儿,当我知道我心里的那位和谁谁谁在一起了,那种感觉,那种苦涩。唉。战又不胜逃又不得,这样深切绵长的哀怨,真不是一包紫云一瓶烈酒能排解的。
看看到这个情节的时候,我的心里又难免响起滚滚雷声。我只能从书店里逃出去,摸出一根烟来,希望尼古丁可以再一次救救我。没什么屁用,操。只有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人才能真正看清自己。我呢?平日里好像是一个手舞蛮牌,能抵挡矢锋如雨的战士。可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所谓的回头看,也不过是希望了结自己心中的悔意。真相是,我仍是个幼稚的懦夫,以为手里的这点儿玩意儿,能成为抵挡感情浪潮的坚甲,而其实身着坚甲的仍是个懦夫。而那个神圣的、光辉的,令我求之不得而欲生欲死的她,正与我渐行渐远,不可挽回。
这份感情,这种经历,按我的习惯理应单开一篇文章好好说说。但我不敢。害,我是个懦夫嘛。逃避是我最拿手的招式了。藏在这里,很好,很好。至于“成熟”这个鬼魂,就让它继续追我吧,有本事你就弄死我,弄不死我老子就继续赖活着。
可恶啊余华!真可恶啊!别人提及这个话题,我都可以随随便便抵挡下来。这余华,用孙光林心中所思所想,狠狠地刺穿我的心脏,又在我的伤口上肆意搅动。这几年,我修修补补,过这种宁静日子,容易么?刚补好的盔甲就又这么被拧开了,真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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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小说所处的时代又是文革时代。这同样也是我在《小姨多鹤》的读后感里提到过的,这种不着痕迹的客观的描述,是我认为非常高明的描绘文革时代的手法。我更喜欢余华的描绘的地方在于,他能用孙光林养父母家的崩裂,向读者传达了文革时期社会“吃人”的底层逻辑之一。婚外偷情,在我们这个时代已经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儿,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了。王立强在自己的原配妻子李秀英那里,再也得不到性的庇护和满足了。出于这样的背景,即使是明显不合道义的偷情行为,在现代人看来也算是情有可原。但那个时代,这样的事件,这样的感情,却会让王立强付出生命的代价,让李秀英和年幼的养子承担家庭砰然破碎的苦果。
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形容,就是“存天理灭人欲”。像刑法改革前的流氓罪一样。犯小罪却施大刑,这种过分的重型主义的确有一定时代因素在作祟,但更多的还是能反映出那个时代对秩序的过分追求,以至于要以不计后果的泯灭人性为代价。
书中同样的情节不止这一桩,而现实中同样的故事也没有在文革结束后就停息。要我说,这就是中国人的一种劣根性。以己度人,宽己严人,我们中国人似乎总是格外热衷于这样的事。老祖宗的经史和精神,还是没有贯彻到每一个人的血脉中。道理仍是道理,而远没有变成哲理。在看到这样的事的时候,我们都是孙光林。但当我们成为这类事件的主角,我们可能又会倾向于变成揭发王立强的那个女人那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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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元素,贯穿于整本书中的元素,我想拿出来单独提一提。那就是暴力似乎总是成为烈性冲突的最终解决手段。
我不想把它广而引申为战争。毕竟战争或多或少总是有些政治干预的因素。但以暴力手段干脆的解决问题,明显不仅仅是那个穷苦年代中国人所独有的特性。提着菜刀砍向村民的孙光平,用手雷复仇又自杀的王立强,拎着砍刀威胁“丈母娘”的国庆,有太多的人在面对自己无法调和的矛盾时,选择用菜刀解决问题。
这样的行为我认为我无权评价,毕竟这是全人类的共性。如果我没受过教育,如果我不了解法律,那我到现在活过这22年里,我都不知道我会砍死多少人。所以你看,教育、教化的缺失,是人们更倾向于暴力的原因之一。当然另一个更深层的原因,我认为余华已经在书的标题里写明了。孙光林在细雨中呼喊,但有的人忍了那么久,呼喊是不够劲儿的。他们一定要爆发出一声呐喊,才配得上他们在提刀的那一刻所抛弃和争取的一切。杀!无奈和愤怒,汗水和泪水,把这些东西都变成冷冰冰的刀锋和刀下的鬼魂!要压抑了多久,才能在明知后果的情况下为了这些事拼死抵抗?让自己敢于为此搭上性命的事到底值不值得?这些问题,是作者抛给我们的。有的人也许不屑于回答,但我觉得我更多的还是不敢回答。以生命为代价做出来的事,是一个人一生能做出的最高成本的十赌九输的博弈。围观的人只能看到刀头上淋淋的血迹,而余华能看清“罪犯”身上压着的重担和断掉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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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再写了。明明还有很多事儿可以写,很多话可以说,但是再说这些都没什么必要了。我只把我尤其想说的话,不吐不快的话,写了出来。余华的读者不只有我一个,每个人都会在里面找到自己和孙光林相似的一面。现今的我们承平日久,欲望被满足的喜悦让我们的视角愈发狭隘,看不见了那些发生在我们身边的悲哀。余华把孙光林的眼睛借给了我们,还有他的悲哀,他的愤怒,他的孤独和迷茫。这些故事交缠在一起,结合成了这本小说。合上书的一瞬间,我们是不会呐喊的。但孙光林在细雨中的呼喊,还是会余音绕梁,让我们三月不知肉味。那是一个不愿以吞噬其他生命为生的高贵生命,在深陷泥潭时面朝太阳的动人呼喊。